潮新闻客户端 赵国虎
当牛头山的晨雾漫过1327.69公顷的林海时,三笋坑正在沉睡。这条蛰伏于浙中屋脊的玉蛟,自1560米云端垂落,将千峰万壑裁作十三公里青绡。我第四次踏上这条秘境,不为找寻那传说中的藏宝洞,倒像是赴一场与旧识的幽会——毕竟,有些山水是会生根的。
内庵水库畔的农家乐早已褪尽烟火,锈锁悬在门环上,像被时光咬住的齿痕。沿水渠行去,铁线蕨在石缝间书写甲骨文,蝉鸣把暑气熬成浓稠的蜜。两公里跋涉后,峡谷入口豁然洞开,凉风挟着水汽扑面,仿佛掀开了地窖的陶瓮,陈年的绿意倾泻而出。
首遇的碧潭是位初醒的美人。浅处水色如素绢轻展,深处则似青瓷注釉,日光透过树隙洒落,碎作满潭鎏金。花斑鱼在石英砂上织锦,倏忽间又遁入墨绿深处,只留几串银珠般的涟漪。同行的老张褪去汗衫跃入潭中,水花惊起白鹭,翅尖掠过崖壁上的千年苔藓,在倒影里写下潦草的诗行。
涧流是这方天地真正的吟游诗人。时而激越如琵琶裂帛,在断崖处摔出万斛明珠;时而缠绵若洞箫低诉,绕青石三匝方肯离去。最妙是那些隐身石下的暗流,淙淙声里分明藏着前朝隐士的棋枰,待要侧耳细听,却又化作七仙女沐浴时的环佩叮当。传说在此处格外鲜活——某块青石上的凹痕,许是牛郎偷衣时踏出的脚印;某段古藤垂挂的姿态,恰似织女遗落的衣带。
正午时分,山雨欲来。乌云自牛头山主峰滚落,像打翻的砚台浸染苍穹。我们在七仙潭畔匆匆午餐,潭水深碧如眸,倒映着驴友们斑斓的冲锋衣。受伤的女驴友拄杖而行,护膝上的泥渍宛如水墨点染,每一步都在石径上钤下坚韧的印章。志愿救援队的红绳在瀑降者腰间摇曳,恍若仙人垂钓的丝线,只是钓的不是鱼,而是万丈红尘外的野趣。
雷声碾过林梢时,涧水突然换了韵脚。雨珠击打千年冷杉,奏响编钟般的清越;山风掠过石罅,又添几缕埙声的苍凉。我们踩着《广陵散》的节拍疾行,铁索在湿漉漉的掌心吟唱,每一道崖壁都成了竖排的乐谱。义乌来的背包客落在后头,他的惊叹被雨帘滤得清亮:“这般山水,该用黄公望的笔法来描摹!”
骤雨初歇,云雾自谷底蒸腾。回望来时路,只见万竿翠竹俯仰成浪,不知名的山花在断崖边燃起紫烟。三笋坑依旧静卧如初,仿佛我们从未涉足,唯有冲锋衣上的苍耳子,固执地记取着这场穿越时空的对话。
初稿于二0二二年七月二十二日
修改于二0二五年二月十六日
“转载请注明出处”
还没有评论,来说两句吧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