结束在伊拉克利翁的旅居,嘉宾们启程前往克里特岛北部小城雷西姆农。雷西姆农是中世纪的海上要塞,也是如今希腊重要的白葡萄酒产地。它符合人们对南欧的一切想象,炽热的阳光、蜿蜒的山路、蔚蓝的大海、黄色的房屋,时间变得很空旷,无所事事在这里近乎美德。
这一天的嘉宾们,没有特别的安排,“在路上”是唯一的主题。他们坐上了两辆红色老爷车,像 1950 年代的凯鲁亚克那样,沿着海岸线一直开,一直开。他们在风景中遨游,也在时空中遨游,正如西川所说:“全世界的大海是一片大海,但是岸边不一样。见识不同的人和文化,听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语言讲他们的思想和情感,这是在路上的含义。”
01 “公路让我兴奋得要发出尖叫“
离开伊拉克利翁民宿没多远,嘉宾们就看见了山坡上的两辆红色甲壳虫。“这是要拍公路片了吧?”余华兴奋地说。
余华喜欢旅行,1987 年的成名作《十八岁出门远行》讲述的就是一个十八岁男孩第一次出门游历的经历。“他像是飘在大地上的风一样,随意地往前行走”,“柏油马路起伏不定,马路像是贴在海浪上”。
行驶到半途,汽车加油,嘉宾们坐在一家海边咖啡馆闲聊。西川问余华:“你写这个的时候,自己旅行过吗?”余华沉默半晌,小眼睛里流露出观众熟悉的“狡黠”的笑,苏童立马在旁边“拆台”抢白:“一看就是瞎编的!”
余华十八岁还没有开始写作,而是在浙江海盐县武原镇卫生院学做牙医。马路起伏如海浪这些描述,来自他的亲身经历。“我感觉最为深刻的时候就是少年时期的我,那个时候我已经会骑自行车了。”当时有一条从上海到杭州的公路经过海盐,余华经常骑车到海边,等待卡车经过。他会骑在卡车前面,看它开过去之后,一只手把着自行车龙头,一只手抓住车尾的挡板搭顺风车,一路搭出去二三十公里,他就放开,慢慢往回骑,等下一辆从反方向开来的卡车。“那个经历现在回想起来无比的美好,公路带给我激情,公路让我兴奋得要发出尖叫,我就在《十八岁出门远行》里把这种情绪表达出来了。”
对于作家来说,在路上是必不可少的人生经验。1957 年,美国作家杰克·凯鲁亚克写作了自传性小说《在路上》,从此“在路上”便由书名演变成了一种文学流派。“(它代表的)其实是一种流动状态。海明威的漂泊生活带来了他几乎所有的作品,所以在路上不光是一个物理概念,也代表着某种精神。”苏童说。
“没有小说没有路,哪怕你是在家里边客厅到卧室也是一条路。”余华说。嘉宾们聊起中国古典小说,发现除了《红楼梦》不太动,几乎都与“在路上”有关:《三国演义》是奔赴战场,《水浒传》是流亡梁山,《西游记》则是斩妖除魔、西天取经。几年前,杭州有个小学生提出过一个疑问,为什么《西游记》从中原到西域都吃同一种食物?西川看过那篇文章并觉得非常有趣。“都多少年了,都没人意识到这个问题……显然吴承恩一直是在屋里写的!”
02 “阿伽门农王一直活到了当代的希腊”
老爷车加过油,重新出发了。程永新、西川、叶子、同坐的甲壳虫“掀”了顶,变成了一辆酷炫的敞篷车。“我们就好像书里读过的人物一样,一直在路上。”汽车穿过岩石、果园、海岸线,西川说,“每天都有没见过的风景,没见过的人,我想我总会把它们记录下来,写成一首诗、一本书或者一个故事。”
雷西姆农坐落在海边,与大家想象中的欧洲小城并无二致:迷宫一样的鹅卵石小路,鲜花怒放的花园和阳台,傍晚时斜射过街巷的阳光,又静谧又安逸。
嘉宾们分开闲逛,没走多远,程永新、西川、叶子就扎进了一家书店。书店并不大,却是摆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,西班牙语、荷兰语、德语、英语,书架最上方,还并排陈列着用工笔描绘的克里特岛地图。
店主是个穿绿色衣服、戴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,他从书架上拿出了马尔克斯生前最后一部小说《我们八月见》,还说自己看过一些中国的神话小说。书店从店主的奶奶开始,已经经营 37 年,从来没有换过地址。“这里很多书都是爷爷、爸爸,老一辈传承下来的,在这个小小的书店里边能感受到时间的跨越,你能看到书从旧到新带给你那种浓厚的历史感。”西川说。最后西川买了几本英文书,程永新买了一幅克里特岛地图和一张酒神的装饰画,叶子则买了卡赞扎基斯 1966 年出版的毛边本《兄弟相残》。
另一边,余华和苏童也在街头闲逛。两人戴着草帽,背着手,也路过了一家书店。不过书店看上去没有营业,只有门口摆着一个流动橱窗,上写“拿走一本书,留下一本书”。书籍全是外语,两人看不懂,最后什么都没拿,只留下了一本李渔的《闲情偶寄》。
两队人马最终在雷西姆农城堡会合。城堡里有展览,也有新修的露天剧院,猫咪在树林间穿梭,天上没有一丝云,天空的蓝和大海的蓝就靠一条虚线缝合在一起。
大家在岗楼上远眺,西川则一人向僻静处走去。走着走着,他突然说自己理解希腊诗人塞弗里斯了。“塞弗里斯的诗歌就是把当代希腊和古希腊联系在一起写,‘我沿着沿海的城墙漫步,仿佛看见了阿伽门农的面具’,在他的诗里,好像阿伽门农王一直活着似的,一直活到了当代的希腊。”
03 “写作也是一场发呆“
在路上是地理的迁徙,也是时空的旅行。如果说伊拉克利翁的威尼斯人城堡更像博物馆,那么雷西姆农的城堡则更像遗址。漫步其中,感受和几百年前一样的阳光与海风,便能理解为什么世界各地的作家都能从古希腊文学中汲取灵感,理解《疯狂的石榴树》如何诞生的,理解人们为什么会在废墟之上仍然歌颂酒神。
傍晚休息时,西川谈起了他游览克诺索斯王宫的感受。克诺索斯王宫建于西元前 2000 年,根据荷马描述,当时的米诺斯文明已经相当发达。四位常驻嘉宾在抵达克里特岛不久就曾前往游览,西川后到,并未与他们同游。
“我觉得我不是逛了一个古迹,(而是)上了一堂哲学课。”西川说,“你们注意双面斧的符号了吗,什么东西都是两面,所以克诺索斯宫就是又保护你,又囚禁你,什么东西你被保护,与此同时你就是被囚禁了。那个迷宫如果你走不出来,就是无限,在一个有限的空间里,可以走出无限感,因为你走不出去。”
旅途让人从日常的油盐酱醋中解放出来,接近天地,也接近神明。它将真实与虚幻打碎重组,它是生命漫长的奔跑中短暂的停顿。
阳光逐渐收敛,四周沉静下来,大家迎来了一天中最为闲适的发呆时刻。苏童说,写作倒也很像生活中发过的一场呆。“不为生计而忙,为一个虚幻的东西而忙,不就是一场发呆吗?而且那个时候热爱文学,根本就没有什么美妙的前途在召唤你,就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热情。”
暮色降临,公路边的树木由翠绿变成深绿,嘉宾们终于抵达了这一天的终点——雷西姆农的海边民宿。站在游泳池边的露台上,能看见海岸线侧面的群山和太阳落山后平静的水面,橘黄色的灯火亮起来,入夜了。
这是人生漫游的一天,又普通,又特别,其中的况味如同余华最后给出的注解:人的一生就是在路上的一生,目的地有时清晰,有时不是,我们要有所选择,别人都在抢的东西,你不要去要,别人不要的东西,你去认真选一下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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