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4年秋,我同姚晖、宁武、发展一行浏览了紫荆关、丹江水库后,驱车来到了武当山下。此时,刚下过一场大雨,天空雾濛濛的,像宣纸上洇开的淡墨,笼着四围的峰峦。空气里满是草木的清润,吸入一口,肺腑里都觉着干净。上山的路,是石阶,一级一级,蜿蜒着,隐入蓊郁的山林里去。这石阶古往今来踏的人多了,棱角都磨得圆润,在湿漉漉的空气里,泛着一种幽暗的光。上山的人很多,前前后后,络绎不绝。我们随着人流,一边浏览,一边拍照,走走停停,先后登临太子坡、南岩宫等旅游景区。虽然山路陡峭,每个景点之间距离也较远,但并没觉得太累。

太子坡是一处奇巧的所在。那“一里四道门”、“九曲黄河墙”,曲曲折折的,将你引着,总觉着前头别有洞天。在这个景区,我们先后游览了回龙观、纯阳宫、老君堂、八仙观等景点,其中不乏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、世界文化遗产。这些建筑的墙是朱红色的,经了风雨,颜色不那么鲜亮了,却更显得沉静、温润。走着走着,恍惚间,似乎自己走的不是一条实在的路,而是一段被抻长、被盘绕了的光阴。墙外是喧嚣的人世,墙内,便只剩下这迂回的廊与自己的脚步声了。我想,当年在此读书修道的太子,大约也是在这般的迂回与静寂里,将一颗浮躁的心,慢慢地沉静下来的罢。

南岩宫,是人文景观与自然景观结合的杰作。北瞰五龙顶,东邻展旗峰,西接飞升台,岩壁直立如刀削,形成“上接碧霄,下临绝涧”的险峻景观。景区内天乙真庆宫、玄帝殿、两仪殿等21栋古建筑,就是凭着绝壁建的,看去便叫人心里一凛。攀登时,更是小心翼翼。特别是那有名的“龙头香”,小小的一柱石梁,孤零零地探出在万仞深渊之上,惊心动魄。我扶着栏杆,向下望,只见白雾翻腾,深不见底,一阵风过,身子便觉着有些虚浮。古人为了心中的信仰,竟能在这样的险处,凿石建宫,燃那一炷清香,这该是何等的虔诚与胆魄!宫观的飞檐翘角,在灰白的天幕下,划出苍劲的线条,像一只停歇了千年的老鹰的翅膀,沉静里蕴着力量。站在这儿,人世的那些汲汲营营,忽然都变得渺小,甚而是可笑了。

此番上山前,我们还特地去了遇真宫与遇虚宫。这些地方和南岩宫、太子坡的建筑一样,都是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和世界文化遗产,在这里,可以看到不少原始的建筑,还有不少散落在荒草野蔓间的台基、石柱,虽然寥落,却蕴藏着很深的文化内涵。我们在遇真宫徘徊了很久,同行的姚晖兄不时发出低低的叹息。我心中反复品味着“遇真”“遇虚”四字,心里便是一动。何为真?是这武当之上不散的香烟,还是那玄妙的武功绝技,抑或是眼前这片断壁残垣所昭示的、无可挽回的流逝?或许,真便在这“遇”的过程里,在每一个朝山者拾级而上的虔敬中,在每一瞬对天地与自我的叩问里。而“虚”,也并非空无,它像是这山间的云气,充盈在殿宇与废墟之间,是另一种真实的存在了。

金顶景区我上次去过,觉得比较吃力。缆车只到一半,余下的,还得靠自己的双脚。石阶又陡又长,像一架通天梯。记得那次走着走着,浑身的汗都出来了。站在台阶上向远处望,尽是茫茫的云海,那些来时的山峰,都成了云海中浮沉的小岛,若有若无。终于踏上金顶那块小小的平台时,人已是疲乏不堪了。那鎏金的铜殿,在稀薄的日光下,闪着并不耀眼,但却极为沉实的光芒。殿前殿后,挤满了人,有上香的,有拍照的,有只是呆呆站着看风景的。我倚着冰凉的铜栏杆,望着脚下那流动的、浩浩荡荡的云。一时间,竟有些恍惚,分不清自己是站在天上,还是仍在人间。这金顶,千百年来,就这样承载着无数人的祈愿与惊叹,它自己却只是沉默着,在风里、雨里、日光与云雾里,看着这人间。由于已经登临过,又实在有点累。因此,这次大家都没再上金顶。

下山的时候,已是黄昏。腿脚是酸软的,心却是满的。回头望去,武当山渐渐沉入暮霭里,只剩下一个庞大而模糊的轮廓,仙气飘飘的,一如我来时所见。两次来访,它于我,似乎清晰了些,又似乎更加神秘了。那宏大的宫观,是它的筋骨;那缥缈的传说与深湛的道韵,是它的魂魄;而这摩肩接踵的、源源不绝的来客,带着各自的悲欢与疑问,来了又去,去了又来,则成了它绵延不绝的、温热的血脉。这筋、魂、血,交融在一起,便是我印象里,那个说不尽,也看不透的武当了。


















(乔新贤/文•图)
2020年10月25日于宜阳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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