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几年前,去了一趟古镇。踏在青石板路上,那被岁月磨得温润的石面,便知道是到了另一个时间维度里。这路不是为你我修的,是给百年来的风、雨、脚印修的。两旁的粉墙早已斑驳,黛瓦上生着软软的绿苔,偶有一枝不安分的蔷薇,从谁家的马头墙上探出头来,那一点娇红,便成了这水墨长卷里最灵动的注脚。
镇子是依着水建的。一条河,几座弓着背的石桥,便是全部的脉络。水是活的,却流得慢,仿佛也眷恋此地,不肯匆匆而去。坐在乌篷船里,看两岸的美人靠上空着,心里却似乎能看见旧时女子的身影,听见那若有若无的私语。船桨欸乃一声,搅碎了水里的云影天光,那荡漾开去的,不是水纹,是化开了的年华。
信步走进一座老宅,便走进了往昔主人的世界里。那高大的厅堂,森然的梁柱,固然显着旧家的气派,但细看那窗棂上的雕花,虽繁复精巧,题材却多是“平安如意”、“瓜瓞绵绵”一类朴素的愿望。这便透露出主人的底细了——大约不是钟鸣鼎食的显宦,而是些勤俭起家的殷实人家。他们有了些积蓄,便倾注在这安身立命的宅院里,所求的并非穷奢极欲,而是一份稳固的、可传子孙的体面。那被无数代人脚步磨得低洼的门槛,那灶间里虽已冷却却依旧庞大的灶台,都沉默地讲述着一种认真而坚韧的生活。他们的富足,是内敛的,是深藏在日常生活肌理之中的。
最动人的,是那寻常巷陌里的人间烟火。午后,一位白发的老太太坐在自家门洞里,就着天光,不慌不忙地编着一只竹篮,那手艺,一看便是几十年的功夫。她并不招揽生意,仿佛编织本身,就是生活的意义。空气中飘来姑嫂饼的香油味儿,和着酒坊里蒸腾的、甜丝丝的发酵气息,酿成一种古镇独有的、让人安心的味道。
夕阳西下时,整座镇子便暖了起来。灯火次第亮起,倒映在墨色的水里,恍恍惚惚的,分不清哪是今夕,哪是往昔。离去的路上,我忽然觉得,我们来此寻觅的,或许并非某个确切的答案,而只是在这缓慢流淌的时光里,借得一隅清闲,让自己的脚步与心,都暂时地,慢下来。那石板路的尽头,连着的不是出口,是另一个时代的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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